老槍

在家鄉(xiāng)，老槍的種種神秘是和祖父聯(lián)系在一起的。老一輩的人談起祖父，就會嘖嘖不停的羨慕他的老槍。對于我來說老槍和祖父的故事我知之甚少。正因如此，我踏上故鄉(xiāng)這塊浸透鮮血的土地穿越歷史的隧道，尋找半個多世紀(jì)前的老槍及祖父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故事。

在太平街一帶，方圓四十多個村莊沒有人不知道年輕的祖父的，他不僅有一條神威大震的獵槍，而且都知道他是一個槍法極準(zhǔn)的獵人。

魯西南平原上的日子總是那么平淡而又不乏詩意。節(jié)氣已是農(nóng)歷的三月，有些不太殷實的人家開始外出逃荒要飯。祖父仍苦苦守在祖上留下來的二畝薄地上勞作。溫暖的陽光照射在麥苗、野花和小草之上，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祥和。然而，這平和的日子突然被法西斯暴徒所打破，一夜之間，無辜的人們慘死在自己的家園。一天黑夜，日軍突然占領(lǐng)鄒縣西部交通咽喉太平橋，并在村里殺人放火搶劫糧食。祖父從睡夢中驚醒，操起老槍，隱蔽在一個墻角里。這時，在火光之中，祖父看見倆個士兵正拖著一個年輕的婦女朝他這邊走來。祖父摸摸身上的鐵砂子和那桿在火光中閃亮的獵槍，抬手就是一槍，倆個日本兵應(yīng)聲倒地。沉悶轟響的槍聲引起了更多的日本兵，祖父又放了一槍，趁著夜色跑出了村莊，投奔了魯南抗日自衛(wèi)團。

老槍大出風(fēng)頭，也是祖父最引以自豪的事是在1937年年底。那時，臺兒莊大戰(zhàn)迫在眉睫，馮起剛組建的自衛(wèi)團接到上級黨組織的指示，命其率部在鄒縣兩下村店、騰縣界河村 協(xié)助國民黨川軍一二二師王銘章的外圍部隊狙擊日本鬼子。在界河狙擊站中，日本鬼子的火力異常猛烈，戰(zhàn)斗持續(xù)了倆天一夜。祖父已殺紅了眼，顧不得什么生死了，只有一個念頭，那就是見了日本鬼子就殺，想辦法弄死他。戰(zhàn)斗到了第二天，敵我雙方的傷亡都很大，祖父右腿也中了流彈。在界河村的一個巷子中，祖父突遇三個日本鬼子，其中一個被打的渾身是血，另一個胳膊已沒了。日本鬼子看到滿身是血身背鬼頭刀手持鋼槍的祖父時，三人幾乎同時愣了一下。祖父大喝一聲：“狗日的日本鬼子，把槍放下，老子的鐵砂子可不認人。”也許是那一聲有力的喝斥，也許日本兵被祖父滿身是血的高大的軀體所震懾，那個斷胳膊的士兵先放下槍后，另倆個也繳了槍。事后，祖父自豪的說：“多虧了這老槍，當(dāng)時槍已放空，這硬是震住了日本鬼子。”此后，祖父和老槍更加出名了。

1948年6月，在第二次解放鄒縣的戰(zhàn)斗中，祖父的游擊部隊協(xié)助主力軍攻打縣城，他的一只眼睛被炸瞎，右腿也落下了殘疾。從此，祖父回歸鄉(xiāng)里，結(jié)束了十多年的戎馬生涯。

在我幼年最初的記憶中，祖父居住的小東屋中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個白茬的棺材，另一個就是老槍。那支黝黑黝黑的老槍就掛在祖父的床頭，每當(dāng)我想摸老槍的時候，祖父以一種特別的口氣說：“甭亂動它。”

祖父幾乎不談他以前打游擊的事，老槍的神秘也就伴隨著我度過了幾乎整個童年的時代。記得在一個冬日的下午，天上飄著零星的小雪，小姑從東莊請來村醫(yī)時，祖父已快不行了，全家人都圍在他身旁。祖父示意父親把老槍那給他。祖父摸著那黝黑發(fā)亮的老槍和仍閃著亮光的槍筒，他臉上掛著一絲絲的微笑。但我分明看到祖父渾濁的目光中，閃爍著不易發(fā)覺的淚水在晃動。當(dāng)天夜里，祖父離開了我們，享年72歲。

這就是我在故鄉(xiāng)尋找到關(guān)于祖父和老槍的故事。半個世紀(jì)過去了，老槍和祖父已被淡忘甚至湮滅。然而，就在半個世紀(jì)前，日本帝國主義發(fā)動了侵華戰(zhàn)爭，從而使老槍和祖父具有了另一種特別的意義。我懂了歌中所唱到的：“朋友來了有好酒，若是那豺狼來了，迎接他的有獵槍。”的許多含義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