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月16日晚,“安得廣廈,何以棲居?——陳彥長篇小說《人間廣廈》新書發布會”在京坊店舉辦。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、全國政協文化文史和學習委員會副主任閻晶明,著名評論家白燁,詩人、批評家、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楊慶祥,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總編輯韓敬群與《人間廣廈》作者陳彥齊聚一堂,從《人間廣廈》出發,圍繞小說講述的分房故事探討人性、知識分子品格、傳統文化等話題。中山大學中文系創意寫作教研室主任王威廉,海南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李音參加活動。本次活動由抖音平臺獨家直播,直播間累計觀看人數超65萬,受到了廣泛關注。
《人間廣廈》是陳彥的最新長篇小說,這部小說從西京文化藝術研究院福利分房的“最后總攻時刻”開始,用100節的筆墨,炮火連天地寫到曲終人散。院長滿庭芳本欲在退休前平穩過渡,卻被迫卷入一場沒有硝煙的分房博弈:在位者心思各異;堅守傳統的藝術家困頓無地;青年骨干拿著學歷、職稱四處奔走;退休干部說著過往貢獻要求面談;突然冒出的幾十個離婚案真假難辨;找不到的人事檔案與陳芝麻爛谷子如何拾撿;堵在家門口的基層職工敲鑼打鼓“噪音”不斷……地上的人心難猜,地下的骨頭會說話。另一邊,滿庭芳的妻女正忙碌在長安郊區的考古現場。壁畫上的線條、器皿中的紋路,這些承載著文明記憶的“物”,跨越千年依舊鮮活……于是,一幕幕事關人之身心安居,包括傳統與現代、地上與地下、自我和他者,古與今、天與人、心與物,愛與欲、生與死的人間喜劇就此展開……
陳彥,當代著名作家、劇作家。曾創作《遲開的玫瑰》《大樹西遷》《西京故事》等戲劇作品數十部,三次獲“曹禺戲劇文學獎”“文華編劇獎”,作品三度入選國家舞臺藝術精品工程“十大精品劇目”。五次獲全國精神文明建設“五個一工程”獎。創作長篇電視劇《大樹小樹》,獲電視劇“飛天獎”。著有長篇小說《西京故事》《裝臺》《主角》《喜劇》《星空與半棵樹》。《主角》獲第十屆“茅盾文學獎”、第三屆“施耐庵文學獎”、“2018中國好書”。《裝臺》獲首屆“吳承恩長篇小說獎”、“2015中國好書”,入選“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”。《星空與半棵樹》獲“2023中國好書”。多部作品在海外發行。
從“分房”故事到“廣廈”情懷
談起《人間廣廈》的寫作緣起,陳彥分享了自己早年為分房而煎熬的經歷,不過他坦言,這個小說寫著寫著也就不是一個單位分房的事了,他想以分房為切入點,書寫人物的命運,探討人何以棲居。“《人間廣廈》是對一個微觀單位分房事情的延展,讓它盡量輻射到城市、鄉村的不同角落,甚至進入歷史的‘掩埋’深層,去看有關生命安居與精神棲息的不同維度、面向,從而也為沉悶的人生現實的物欲、物役、物累、物困,打開一點減壓的閥門。”
閻晶明一直在關注陳彥的創作。認為從“舞臺三部曲”到《星空與半棵樹》,再到《人間廣廈》,陳彥在寫作上攀登一個個高峰后依然不停歇,繼續開掘,這種勤奮和持久的創造力令人欽佩。他認為,《人間廣廈》將分房問題置于省級文化藝術機構里,于矛盾中見人間真相。將“分房”這一“很俗的、行政味道很濃的事情”置于文化團體這一“風雅藝術”群體當中,從而激發出強烈的戲劇張力,引發出對命運、人性的拷問,再現了“生活的復雜性”。
白燁坦言陳彥的六部長篇小說他都讀過,他將陳彥的寫作美學概括為“平民美學”,即始終關注底層百姓,為人民寫作。“陳彥在這些作品中表現出來的探索生活的角度和背后的美學追求,就是一種平民的視角,為百姓代言,為人民寫作,他的作品在這一點上非常突出。”他還結合自身經歷,指出“分房是每一個人的痛點”,而《人間廣廈》正是“寫了大家的故事”。他認為這部作品的意義在于“為那個時代留了一個文學的影像”,揭示了在資源匱乏的時代,每個人的掙扎和命運。“這部作品以小見大,既讓人不忘過往,也讓人感念時代進步。”
楊慶祥認為《星空與半棵樹》是陳彥寫作上的一次超越,而《人間廣廈》在這個超越性的層面又有一種新的繼續拓展。他認為,《人間廣廈》不但有審美的超越性,還具有深刻的反諷意味,它超越了簡單的“分房”敘事,其核心是“分人”,揭示了分配制度背后深層的人性問題。他特別指出,陳彥通過當代人物的古典面具,深刻揭示了中國文化譜系中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反差,形成了一種深刻的文化反諷。“這個小說既是文化的,又是反諷的,又是超越的,又是現實的,這樣的小說具有無比豐富的礦脈和路徑,讓每個人都在書中找到了呼應。”
他的作品具有超越性:扎根土地,仰望星空
受到海明威《老人與海》、賽珍珠《大地》等經典作品的啟發,陳彥發現,小說寫作的根本在于通過平凡的故事創作出“對人性有極深的擊穿能力”的作品。“我對寫熟悉的生活,一直抱有堅定的信念,只有那個靠得住些。咀嚼過的生活,方便省察,也容易理出頭緒來。尤其是親身經歷過的,有時還會在夢中重演,驚出人一身冷汗。即使夢醒,也還是久久不能釋然,還在想著是不是有更好的辦法,能重新來過。可一切已是濤走云散,物是人非了。我只能在小說中尋找一種重構,讓真人真事隱去,全然依小說的邏輯,去編織故事。”
“深入生活,扎根人民”是中國作家協會歷來所提倡的,韓敬群對陳彥在《人間廣廈》中對于生活細節的細致描摹給予了高度評價。“從對生活的了解,真正地深入到生活的底部,以及對日常生活中人物的舉止做派、服飾、言行、習慣、心理這些方面的把握而言,陳彥真的是鉆入了生活的底部的。”
閻晶明從文學本體論的角度強調:“《人間廣廈》首先是一部小說,它不是關于社會問題的非虛構,更不是報道式的寫實作品。”他認為,《人間廣廈》具有多重意味,因分房激發出的各種“枝蔓”尤其有看點,“分房本身是一個核心設定,但重點并不僅僅在于這個‘核’,而在于圍繞它衍生出的各種枝節——比如滿庭芳的家庭,他的妻子、女兒,以及其他人物的故事。這些情節涉及愛情的悲歡,情感的波折,生存與尊嚴的糾纏、沖突,還有藝術事業上的成敗得失。最后通過為了分房而對每個人按照評分機制及張榜方式做出判定,表面上看是在為住房計分,實際上卻借這種方式表達了更復雜的內涵。”
白燁談到自己在閱讀開頭時曾替作家擔心,因為一開始寫的分房造成的矛盾太劇烈了,幾乎就沒法收拾了,但隨著閱讀的深入,他發現小說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鮮活的人物。白燁認為,這部作品不僅“給那個時代留了影,也給很多藝術家留了影”。盡管陳彥最熟悉的是戲劇領域,但小說中的“面花藝術家、民歌藝術家、民俗學家,每一個都寫得很生動”,展現了作家廣泛的觀察力和深厚的同情心。
楊慶祥認為,陳彥的作品是與生活同在的,這是中國當代小說中十分稀缺的。中國漢語寫作里有一種“土地現實主義”的傳統,缺少了精神質地上的超越性,而陳彥的作品則在生活細節描寫的基礎上,通過對 “安得廣廈千萬間,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”這一喟嘆的回應,“通向一個遙遠的嘆息”,體現出了這種超越性。他認為,“中國人一直是既扎根土地,同時又面向星空的民族”,《人間廣廈》便具有仰望星空、胸懷江山的質地。
從中國傳統文化和民間文化里尋找智慧
閻晶明對《人間廣廈》中到處可見的戲曲元素,對中國傳統章回體小說的形式借鑒,以及與現代敘事相融合的寫法,給予了特別贊賞。“《人間廣廈》把人間的煙火氣跟傳統文化、民間藝術元素以及現代小說敘事方法合理地、有深度地、復雜地、立體地融合為一體,可謂相得益彰。”
韓敬群提出,《人間廣廈》從人名與詞牌名的關聯,到用每章首句或首句前幾字作為標題的命名特色,都關聯著中國古典文學中非常悠久、古老的文學傳統,“《詩經》是這樣,《論語》也是這樣,我們發現在杜甫、李商隱詩中都有這樣的傳統,陳彥的作品繼承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優秀特質,并且把眼睛盯向了本土民間文化,彰顯了他與這塊土地的關聯、與這塊土地上的人民的關聯”。
楊慶祥關注到陳彥的作品里都有一種“悲劇感”,這種“悲劇感”是中國文化中的基本質地,而這種質地具有一種中國式的美學或哲學,體現了中國文化的多重魅力。他以《裝臺》為例闡釋道:“刁順子是拆舞臺的,先裝起來然后再把它拆了,這就很有意思,‘眼見他起高樓……,眼見他樓塌了’,是典型中國式的美學和哲學。”《主角》則體現了“戲里戲外分不清楚”的深層意蘊。《人間廣廈》里也大量使用戲曲元素,“我們知道中國文化最重要的載體是戲曲,戲曲承擔了中國人絕大部分的情緒、欲望、恐懼和安慰。”他進一步指出,陳彥的創作深入挖掘了“中國式的人情與人性”,并觀察到當前70后至90后作家中出現了“從中國傳統的技藝和文化里尋找智慧”的創作轉向。
“陳彥的小說在當代作家中獨具特色。”最后,李音談到,與很多青年作家擅長以精巧故事或抽象命題見長不同,陳彥展現出了迂回鋪衍的敘事技巧和細細描摹人間煙火的功夫。她認為,這種能力既源于作者豐富的基層管理經驗,更離不開其小說家的敘事天賦。她還表示,陳彥的作品在三個向度上把握得特別均衡:“人間現實為重心,但又向上追求精神超越,同時亦深溯傳統文化和民間文化的根脈,在這些向度和脈絡里把中國人的生活和心靈描摹得細致入微,從而在文化之網里‘深描’出‘中國生活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