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一）
外婆的樟木箱底，壓著一張泛黃的硬紙票。票面上沒有二維碼，沒有精準到分鐘的檢票時間，只有模糊的藍黑油墨印著“萍鄉—南昌”，票價欄寫著“叁圓伍角”，邊角被歲月磨得發毛，卻依然能看清1958年的印記。這是外婆這輩子第一次坐火車的憑證，也是她口中“一輩子都忘不掉的遠行”。
1958年的江西，鐵路線還像稀疏的蛛網，滬昆鐵路萍東段剛通車不久，蒸汽機車是當時最先進的交通工具。外婆說，那年她17歲，跟著同鄉去南昌投奔親戚，光是走到萍鄉火車站就花了兩個時辰。鄉間沒有公路，羊腸小道上滿是碎石，布鞋磨破了腳后跟，褲腳沾滿了泥漿。火車站是簡陋的磚木房，候車室里沒有座椅，人們背著行囊席地而坐，空氣中混雜著汗味、煤油味和劣質煙草的氣息。蒸汽機車進站時像一頭咆哮的鋼鐵巨獸，濃煙滾滾，汽笛聲震得人耳朵發疼，白色的水汽在冷空氣中彌漫，看不清車頭的模樣。
車廂里更是擁擠得密不透風。木質座椅硬邦邦的，刷著暗紅色的油漆，磨得發亮。外婆和同鄉擠在過道里，背包頂在胸前，連轉身都困難。火車開動時，車輪與鐵軌撞擊出“哐當哐當”的巨響，震得人頭暈目眩，車廂連接處的鐵皮門吱呀作響，冷風順著縫隙灌進來，凍得人瑟瑟發抖。“那時候哪有什么舒適可言，能坐上火車就不錯了。”外婆常說，三個多小時的路程，她全程站著，懷里緊緊抱著母親塞的布包，里面是幾個紅薯和一小罐咸菜。火車每到一個小站就會停靠，上來更多的人，有人甚至爬上行李架，有人在座位底下鋪報紙躺著。到南昌時，外婆的頭發被煤煙熏得發黑，臉上沾著灰塵，卻依然難掩喜悅。這是她第一次走出家鄉，而那條冒著黑煙的鐵軌，成了她心中“通往遠方的希望”。
（二）
母親的鐵路記憶，定格在80年代末的綠皮火車上。1988年，母親考上了贛州的師范學校，從萍鄉到贛州，需要乘坐六個小時的綠皮車。那時的火車票已經印上了黑白照片，檢票需要人工核對，候車室里有了長椅，但依然常常座無虛席。母親說，每次開學，父親都會騎著自行車送她到火車站，自行車后座馱著裝滿被褥和生活用品的大木箱，還有母親最愛吃的腌蘿卜和茶葉蛋。綠皮車的車廂是墨綠色的，座椅換成了人造革，雖然還是硬，但比外婆那時候的木質座椅舒服了不少。車廂里有了風扇，夏天雖然還是悶熱，但至少不會像蒸籠一樣讓人喘不過氣。
最讓母親難忘的，是綠皮車上的煙火氣。車廂連接處總有小販推著小車叫賣，“瓜子花生礦泉水，啤酒飲料方便面”的吆喝聲此起彼伏，伴隨著泡面的香氣、鹵蛋的咸香和乘客自帶的飯菜香味，構成了獨特的旅途氣息。母親和同校的幾名同學常常擠在一張桌子旁，分享帶來的食物，聊著對未來的憧憬。火車在鐵軌上慢慢行駛，窗外的風景緩緩倒退，稻田、村莊、遠山依次掠過。遇到沿途的小站，乘客們會下車買些當地的特產，有人買剛摘的橘子，有人買熱乎乎的烤紅薯，車廂里頓時熱鬧起來。但綠皮車也有讓人頭疼的地方，逢年過節時車票格外難買，常常需要通宵排隊，甚至買站票。有一次春運，母親站了六個小時才到贛州，腳都腫了，卻依然笑著說：“能按時返校就好。”那時的綠皮車，雖然慢，雖然擠，但承載著無數人的求學夢、工作夢，也承載著家人的牽掛與期盼。
90年代末，鐵路開始了第一次大提速。1997年4月1日，中國鐵路實施第一次大面積提速，滬昆線的列車時速從60公里提高到80公里，母親的返校路縮短到了四個小時。后來，火車票實行了計算機售票，再也不用通宵排隊，車站里多了自動售票機，候車室也變得寬敞明亮，有了空調和飲用水供應。母親說，那時候最開心的就是放假回家，坐上提速后的綠皮車，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，心里想著家里的飯菜和親人的笑臉，旅途的疲憊也減輕了不少。
（三）
我的鐵路記憶，是從動車開始的。2007年，中國鐵路第六次大提速，CRH系列動車組正式投入運營，滬昆線新增了“D”字頭列車，萍鄉到南昌的時間縮短到了兩個小時。那年我10歲，跟著父母去南昌旅游，第一次坐上動車。白色的車身像一條流線型的銀魚，候車室里有清晰的電子顯示屏，顯示著列車的檢票時間和站臺信息。檢票時不再是人工撕票，而是通過自動檢票機，刷票就能通行。車廂里干凈整潔，座椅是柔軟的布藝材質，可以調節靠背，每個座位都有小桌子和電源插座。動車啟動時非常平穩，幾乎感覺不到震動，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也變得輕柔，再也沒有了綠皮車的“哐當”聲。
我趴在車窗上，看著窗外的風景飛速掠過，遠處的田野、村莊、橋梁都像被按下了快進鍵。車廂里的空調溫度適宜，乘務員推著小車送來礦泉水和零食，笑容親切。父親拿出相機，拍下了動車飛馳的身影，也拍下了我和母親臉上的笑容。那次旅行，我們不僅游覽了南昌的滕王閣、八一廣場，還坐動車去了九江，登上了廬山。快捷舒適的動車，讓旅行變得輕松愉快，也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“說走就走”的旅行體驗。
2014年，滬昆高鐵杭長段通車，萍鄉北站正式投入使用，我的家鄉進入了高鐵時代。高鐵的時速達到了300公里，萍鄉到南昌只需要一個小時，到上海也不過四個小時。第一次坐高鐵時，我被它的速度和舒適深深震撼。高鐵站宏偉壯觀，像一座現代化的藝術館，候車大廳寬敞明亮，有舒適的座椅、免費的Wi-Fi、母嬰室、殘疾人通道等完善的設施。高鐵的車身更加漂亮，銀灰色的外殼閃閃發光，車廂里的內飾精致典雅，座椅之間的間距寬敞，腿部空間充足。
高鐵啟動時悄無聲息，加速平穩而迅速，窗外的風景像一幅流動的畫卷，讓人目不暇接。車廂里非常安靜，只能聽到輕微的氣流聲。乘務員的服務更加周到，不僅會送來免費的飲料和小吃，還會耐心地解答乘客的疑問。有一次，我帶著年邁的外婆坐高鐵去上海看世博會，外婆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，感慨道：“現在的火車真是太神奇了，比當年的馬車快多了，也舒服多了。”在高鐵上，外婆可以隨意走動，累了就靠在座椅上休息，還能透過車窗欣賞沿途的美景。到達上海后，外婆拉著我的手說：“如果不是這么方便的高鐵，我這輩子可能都來不了上海。”
如今，鐵路已經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無論是周末回家看望父母，還是節假日出去旅游，我都會選擇坐高鐵。高鐵不僅縮短了城市之間的距離，也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。現在的火車票已經實現了電子客票，不用再排隊取票，只需要刷身份證就能進站上車。12306APP的出現，讓買票變得更加方便快捷，隨時隨地都能查詢車次、購買車票，還能選座、改簽、退票。候車室里的設施也越來越完善，有充電區、餐飲區、購物區，甚至還有書店和電影院，讓候車的時間變得不再枯燥。
去年春節，我帶著父母和外婆坐高鐵去北京旅游。這是外婆第一次去北京，也是父母第一次坐高鐵出遠門。在高鐵上，外婆興奮地看著窗外的風景，不停地問這問那。父親則拿著手機，通過12306APP查詢北京的天氣和旅游攻略。母親則和鄰座的乘客聊起了天，分享著各自的旅行計劃。四個多小時的路程，在歡聲笑語中很快就過去了。到達北京西站后，我們坐上了地鐵，直達預訂的酒店。在北京的幾天里，我們游覽了故宮、長城、頤和園等著名景點，還品嘗了北京的特色美食。外婆說：“以前想都不敢想，能這么方便地去北京，這都是托了高鐵的福啊！”
從外婆時代的蒸汽機車，到母親時代的綠皮車，再到我時代的動車、高鐵，鐵路的發展見證了祖國的變遷，也改變了人們的出行方式和生活方式。70多年來，中國鐵路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的“萬國機車博物館”，到如今擁有世界上最現代化的鐵路網和最發達的高鐵網，從時速幾十公里的蒸汽機車，到時速350公里的復興號，鐵路的每一次提速，每一次升級，都離不開鐵路人的辛勤付出和無私奉獻。
鐵軌延伸的方向，是家的方向，是夢想的方向，也是幸福的方向。如今，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坐火車出行，無論是探親訪友、求學就業，還是旅游觀光，火車都以其安全、快捷、舒適、環保的優勢，成為人們出行的首選。在飛馳的列車上，我們可以欣賞沿途的美景，感受時代的變遷，也可以與家人朋友共度美好時光，分享生活的喜悅。
鐵軌上的流年，記錄著三代人的出行記憶，也見證著新時代人民群眾的美好幸福生活。隨著鐵路的不斷發展，我們的出行會越來越方便，我們的生活也會越來越美好。而那些在鐵軌上留下的歡聲笑語，那些與火車有關的溫暖回憶，將會成為我們生命中最珍貴的財富，永遠銘記在心。
（作者：糜迪）
掃碼下載
中文網微信